酒,这也是我要的,原先放在我们桌旁的冰桶里。他倒给我一口,我品尝。它很凉,味道好极了。我点头。那个索马里人斟满我们的杯子,又把瓶子放进银质冰桶,走开了。我们对饮。
对面,在海边的林阴路上,在海滩边,一个画家把他的画挂在一根绳子上,绳子系在两棵棕榈树上。那些画非常活泼,色彩丰富,画的是十字架路、老码头和风景。画家是个年轻人,坐在地上。人们从旁边走过,连看都不看他的画。
“他每天在那儿,”昂热拉说“很有天才。但是他不走运。”
“您够走运的。”我说。
“噢,是的。”她说,迅速敲敲木头“我肯定有运气。您呢,卢卡斯先生?”
我讲出了我很多年没讲过的话:“我运气很大。我认识了您,夫人。您坐在我身旁。我可以打量您。您是因为我才进城的。”
“无稽之谈。我得自己照顾自己。”
“啊哈。”我说。
她望着我,笑吟吟的,她总是这样微笑。她的眼里有微细的金色亮点在闪烁。在晒得黑黝黝的皮肤上,眼角的小皱纹非常纤细。这双愉快的眼睛里藏有悲伤,悲伤的一道阴影。
“您害怕很多东西吗,先生?”昂热拉问。
“什么?”
“您已经听明白我的话了。害怕人和事。您这样吗?”
“不。”我撒谎。
“我怕。”昂热拉说“我常害怕我自身,怕我不能再画画,或顾客离去我不再有钱”
“还怕孤独。”
“不,一点也不怕它。”她说,但她的微笑呆滞了“我很喜欢孤独。”
“那就是怕又得逃跑。”
“您还没忘记吗?”她笑意更浓了。
“没有。”我说“为什么”
“您看,”她迅速说“我的一个老朋友来了。”她用下巴指指。一个瘦长的、也许五十二岁左右的男人向饭店走来。他衣着非常齐整,背着一个大包。这人给人一种内向、孤僻的印象。“这是费尔南。姓什么我不知道。费尔南学过建筑。他天赋很高。后来,在一次事故中,他母亲半身瘫痪。无可救药。这一定已经过去二十、二十五年了,远在我来戛纳之前。费尔南放弃了他的学业。他爱他的母亲。为了能把她送进一家稍微舒适些的疗养院,他不得不立即挣钱。从此以后费尔南就卖彩票。”
“什么彩票?”
“法国什么样的彩票都有——数字的、大型和小型的赛马,国家的价格”
侍者端上来鸡尾虾。虾很大,味道鲜美,我还从没吃到过。
“好吃吗?”
我点点头。
“我很高兴。”昂热拉说“我很希望这里的一切都合您的口味,您感到舒适。”
我说:“我一生中还从没感到这么舒适过。”
“卢卡斯先生!”昂热拉说。
“不,这确实是真的!”
“这我不信。”她严肃地望着我“常有女人对您讲,您风度翩翩吗?”
“不错。可您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些女人这么说是出于好心。因为她们有所图,因为我对她们客气。因此她们也讲点客气话。从来就没有什么意思。”
“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我说“就是这么口事。”
“但我不是这样。”昂热拉说“我对您无所图。我不是只想客气。我有所指。我要您知道,非常严肃地知道,真的相信,因为这是真的:您风度翩翩。”她举起她的香槟杯,我举起我的。“lechai!”昂热拉说。
“这是什么意思?”
“为生活干杯,为幸福干杯。这是希伯来语。我有很多犹太朋友。怎么样?”
我也说声:“lechai!”这时,那个身材瘦长、面色苍白、拿着公文包的男人已经走过来了。当他看到向他招手的昂热拉时,他扭扭那张显得心不在焉的脸,笑着露出了牙齿。费尔南很快走到我们这一桌来了。我看到他的额头上汗淋淋的。
我们从他那儿买下了明天在巴黎举行的某种大型赛马的彩票和半本数字彩的彩票。昂热拉自己付她的彩票,她坚持要这样。
“您赢过彩票吗?”我问费尔南。
“赢过三次,先生。”他说“一次三亿法郎,一次四亿五法郎,一次一亿法郎。”
“什么?”
“他指的是旧法郎。”昂热拉说“不管您怎样努力——过了这么多年,这里的人还都是讲旧法郎,用它计算。”
“原来是这样。您出售这种利润低微的东西多长时间了?”我问费尔南。
“打我工作以来。”
“您工作多长时间了?”
“二十三年。不过,每当夫人见到我时,她就买下我的彩票,总是这样。”
“我贪钱。”昂热拉说,笑望着我们俩。这时,她眼里那舞动的金点又浮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