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赛道-9

当沉默与喧哗相对应，隔着网络的屏障，隔着文字的载体，即使是平日中再熟悉不过的人群，也会变得陌生和难以揣测。梁承礼始终无法相信那些在网络上抨击自己的人，就是在青葱校园中无忧无虑、和乐融融的同学们。

纵然大家平时在相处之中也有骂骂咧咧的时候，但在梁承礼眼中全是嬉戏打闹，不曾有真正的冲突。讽刺的话、咒骂的话，平常明明都是玩笑话，变了种形式出现，效果就截然不同。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天真了。梁承礼暗自惭愧。他不由得想：仅仅是隔着屏幕受到网络抨击，心里的滋味就这么难受，那些现实中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被霸凌的同学呢？他们过得该有多艰难。

过去，梁承礼从没有考虑过校园里会有学生霸凌的现象，大家的关系看起来都那样好，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经过这件事，他不得不怀疑新闻报道的那些事其实在身边也有发生，否则身为老师的廖惠汝不会那么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可能会遭受霸凌。

他过得太好，过去遇见的人也对他太好，以至于他缺少对世界和生活的观察，也缺少思辨的能力。

梁承礼在外面兜兜转转，忍不住观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每一张或者冷漠或者温情的脸面背后，都有说不尽的故事罢。

他可曾从更多的角度、结合更多的背景解读一个事件、一个人物呢？抑或是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的主观视角强加在人物的身上，用自己的逻辑来处理人物的行为，武断而高傲地判定合不合乎情理？

梁承礼漫步回到家中，廖惠汝的鞋不在，她已经离开了。

门口放着梁晋吃完的外卖餐盒，梁承礼想了想，还没进屋就拎着餐盒再次出门，把餐盒拿往楼下丢了以后才重新回家。

还没来得及叫梁晋，梁承礼的手机就响了。

“喂？”梁承礼接听了叶锦程的电话，“微信我收到了。”

叶锦程问：“你在家吗？”

“嗯，我刚在外面吃粉，回到家了。”梁承礼笑道，“谢谢你。”

“谢什么？我本来就要转文科。”他嘁了一声，又担心地说，“本来以为你那篇文没人看呢，没想到挺火的啊。”

梁承礼换好鞋，听罢一懵，问：“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叶锦程反而问。

难道叶锦程指的不是那些后台“待审核”的评论？他挠挠头，说：“为什么说火了？我看阅读量还是那么点。”

“原文没什么人看吧，但是内容和截图传播了。我在sg上看见以前同学转发，才知道原来镜清学校和学生发生矛盾的事已经传开了，那篇文的截图和录屏在sg上也有。讨论的热度不高，不过确实传播到外校了。”叶锦程叹了一声，“连我妈都问是怎么回事呢。”

“啊。”梁承礼怔了，才好转一些的心情再度变得沉重，“不知道能不能让学校把文章删掉。”

叶锦程小心地问：“你后悔了？”

“嗯。”梁承礼解释说，“不是后悔发文，只是……反复想过以后，觉得还是写得太片面了。难怪被人说‘爹味’重。”

“我觉得写得很在理……”他不甚理解，“哪里有问题呢？”

梁承礼苦恼地搔头，模棱两可地说：“还是有问题的。唉，能重写就好了。”

不知为何，叶锦程沉默了。俄顷，他问：“你家方便吗？我去看看你？”

梁承礼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突然听见他这么问，顿时懵了，接踵而来的是难以言喻却又模糊的感动，也想见他得很。

“行啊，你坐哪趟车？我去接你。”梁承礼高兴地说。

“我还没看，还得和家里说一声。你先忙，我快到了告诉你。”叶锦程的语调听起来也很轻松。

挂断了电话，梁承礼意识到这是叶锦程把他那边的事情处理妥当完毕后又想着来帮他的忙。感动之余，惭愧和羡慕的情绪也杂糅在他的心中。

他真羡慕叶锦程有那样“善解人意”的家人，总是支持着叶锦程做每一项决定。而他却常常在每次意气风发以后才发现有不清不楚的地方，留下烂摊子得收拾，还得让叶锦程担心。

“真差劲啊……”梁承礼自语着，往梁晋的房间走，不愿再拖拖拉拉，得尽快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梁晋正对着电脑浏览着什么，回头一看，道：“回来了？”

“哦。”看这样子，好像故意忽略了刚才他是置气离开的。梁承礼撇嘴，重申道：“我要转文科，妈妈不同意没事，你去和学校说吧。”

梁晋挑眉，像是被他气笑了，说：“我也没说同意吧。”

“那我自己去找学校说。”话毕，梁承礼转身就走。

“哎，等等。”梁晋叫道，“你回来，谈谈。”

梁承礼的怨气还没有消，本不想和他多谈，但是看他的神情严肃，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去。

原来梁晋竟然在看那篇文章！梁承礼心里咯噔了一下，登时五味杂全。